魔都一行，在這幾人眼中分明不過幾日，但回來時卻已是初冬。起先在沙域中寸光陰也曾提醒過他們，雖然早有準備，但當真的一下從悶熱的夏日來到冬季，眾人還是覺得有些不太適應。其餘幾個倒還好，卻是葉川白文文弱弱的，禁不住冷熱交替，在林子裏站了片刻就打了個噴嚏。

他們去魔都前做過一些準備，卻唯獨沒有帶厚衣物，倒是寸光陰早有預料，取出一件厚實的披風，又從葉川白這裏小賺了一筆。天寒地凍的，眾人準備先回連山鎮上，連日奔波勞碌，哪怕修為深厚如原鳶段煥都已經吃不消了，更何況是那兩個小輩。

寸光陰死皮賴臉地非要同他們一道回去蹭碗燒酒喝，眾人雖嘴上調侃，卻也沒有真的拒絕。生意歸生意，銀貨兩訖的買賣，誰也不欠誰的，他們也不必向那寸光陰道什麽謝。但生意之外，還有人情嘛。

阿某有意落後了幾步，趁大家沒註意，悄悄地轉了一個岔道，鉆進連山東側的樹林裏，手中變出一只鐵鍬，挖了一個淺坑，從懷中取出那顆已經沒了光澤的墨綠色元神，剛想放進去，心念一轉，又改了主意。埋得淺了，難保將來不會被過路人找到。埋得深了，地底幽冷，太過寂寞。

今日她在這裏種下一顆元神，將來又不能再長出一只阿顏來。

她收了鐵鍬，繞上了連山上的庵堂。

庵堂並不算小，三進三間，香火不算太旺，勝在清靜。

阿某從正門裏進去，便有年輕的小師太出來迎客，卻並不將人往裏迎，只是滿臉歉意施了一禮，道是庵中近來出了些事，不便香客進去。阿某正想問是出了什麽事，忽聽得裏頭一位作工匠打扮的男人道：“師太，你也別再為難我了，不是我不想幫你們塑神像啊！我是真的無能為力了，山神娘娘的神像實在是有違常理，我是真的沒法塑！”

阿某覺得好奇，問那小師太，道：“山神娘娘的神像怎麽了？”

“這，唉，實不相瞞，山神娘娘的神像在一個月前忽然裂開了，師父找了匠人來修補，可不管怎麽補都補不好，恐怕是山神娘娘生氣了，要走了。以前山神娘娘很靈驗的，雖說不是有求必應，但一直都守護著連山這麽多年平平安安，好些年前，有叛軍在連山作惡，還是山神娘娘把他們趕走的呢！只是從今往後，卻不知道是要怎麽樣了。”

若說守護連山的神靈，除了阿顏，實在不作他人想。她雖不是什麽慈悲為懷的神祇，修為也不高深，但畢竟是山靈，在沒有意外狀況的時候，對付一夥兒人間的叛軍還是綽綽有餘的。大概是不知怎樣陰差陽錯地將人嚇唬跑了，就被人們誤認作是山神顯靈了吧。

“可以讓我看看麽？”

“施主你……”

阿某滿臉真誠：“哦，我可能認識你們山神娘娘。”

“……”

這小施主年紀輕輕的，怎麽不學好，光學外頭走街串巷的騙子呢？

“我就看看，說不定就管用呢？”阿某道，“不管結果怎麽樣，我都不收錢的。”

“好、好吧，小施主稍候片刻，容貧尼進去通報師父。”

“好。”阿某綻開一個天真幹凈的笑容，看起來並不像一個神棍。待那小師太離開，阿某取出那顆元神，心裏有了盤算。她原是想將這元神埋在安堂之中，讓那些師太們時不時地澆澆水，看看是不是真的還能再長出一只阿顏來，不過如今看來倒是不必。

山靈生於天地造化，也生於凡人的香火。連山庵尊阿顏為山神倒也算不得錯，阿顏本就是因那山神娘娘的塑像受到香火供奉，才漸漸出現在這個世上的，神像與阿顏自然是息息相關。而如今阿顏消失了，神像破裂難以修補也屬正常。

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，阿顏也就未必沒有重生的機會了。

不消片刻，那小師太便領著她的師父回來了。如今神像變成這樣，她們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，但凡有一線希望都是要試一試的。

阿某也不多說，在眾人的圍簇下進了供奉著山神像的偏殿。她正打量著那損毀的山神像，忽聽那主事的師太問道：

“恕貧尼冒昧，小施主手中這顆琉璃珠可否借貧尼一觀？”

阿某聽她將元神叫作琉璃，楞了一下，倒也沒拒絕。

“這，這顆琉璃，小施主是從何得來？”

“是一位朋友臨終之前托付給我的，怎麽，師太您見過這個？”

“不瞞小施主，連山庵建立之初，曾有位雲游法師贈予祖師一塊五色琉璃石，祖師精心打磨成數顆寶珠，分別供奉在幾座神像之前。其餘幾顆琉璃至今仍在各殿，唯有山神殿的這一顆，在數十年前因庵中前輩整理偏殿意外丟失了。”

阿某不解：“你是說我這一顆珠子就是你們弄丟的那顆？可這珠子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，你怎麽一眼就認得出這是你們祖師傳下來的那一顆？”

“因為祖師在打磨寶珠時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法，”師太說著，命一旁的小尼姑去取其餘幾顆琉璃珠來，一一指點給阿某看，“小施主請看，這每一顆寶珠中間，都有一點朱砂色。”

“……”阿某先前倒是真的沒有仔細看過，原來阿顏留下的元神中心，有一塊血一般的朱砂，她想了想，問，“那師太有沒有聽說過，這寶珠有特別的作用？”

“這個麽，貧尼只知道琉璃乃是佛門中消病避邪的靈物，沒聽說還有什麽特別的作用。”

阿某若有所思地點頭，道：“我這次來，本來也是要將這顆珠子還給山神像的。山神像之所以會裂，是因為你們連山的山神受了重傷，眼下生死不知。”

眾師太們將信將疑：“山神娘娘受傷了？”

“是啊，”阿某道，“除魔時為了救人性命受了重傷，險些殞命呢！我親眼看見的，這顆珠子，也是她讓我送回來的，說是讓我把這寶珠放入山神像中，有助於她康覆。”

她早已習慣了睜著眼睛說瞎話，這一番話說來半真半假，卻又十分自然，叫人看不出半點端倪。

“原來這顆寶珠不是丟失了，而是被山神娘娘帶走救人去了！”眾人感嘆道，“可這神像已經……”

阿某擺了擺手，道：“我能補。”

那師太有些錯愕，問道：“還未請教小施主尊姓大名？小施主與山神娘娘相識，又受娘娘托付如此重任，不知……不知是何方神聖啊？”

阿某啊了一聲，道：“我啊，我沒姓，就叫阿某。我這人其實也沒什麽別的本事，就是總會遇到一些奇人異事。我父親就是修神像的匠人啊，不過我沒學會他的手藝，只學了一門能令神像不壞的絕技。對了，剛才那位匠人還在庵堂麽？”

“哦，還在。”

“請他再來塑一次神像吧，這次不會再裂開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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